教育的另一種可能：沒有班級、沒有學校、沒有文憑……
（圖片來源：壹圖網(wǎng)）
騰云/文
1999年，還是蘇州市副市長的朱永新，發(fā)起了“新教育實驗”，創(chuàng)辦的新教育在線網(wǎng)站，曾經(jīng)被譽為中小學教師的精神家園；他倡導的新教育實驗，正在悄然改變著中國的教育。如今，研究了一輩子中國教育的朱永新，在61歲的時候，出版了一部《未來學校：重新定義教育》，從教育內容到教育方法，從教師隊伍到評價體系，全部進行了預測和重構。“我們知道，現(xiàn)在的學校制度只有幾百年，是隨著英國工業(yè)革命開始的，當時為了提高勞動者的教育水準，設計的現(xiàn)代班級授課制，發(fā)展到現(xiàn)在有很大的問題，學校課堂上學很多沒有用的知識，所有的人都為了進最好的大學、將來找賺錢多的工作而學習。在這個標準下，只有少數(shù)人是成功者，大部分人都是失敗者。”
他對未來教育的設想是：就像重構商業(yè)體系和金融體系一樣，學校教育體系必須要進行結構性改革：課程為王，而不是文憑為王；教育機構不再由學校壟斷，而變成了開放的全社會參與的教育；學習不再是應付考試，而是從搖籃到墳墓的終身教育。
中國教育的改革方案
騰云：我看了你的新書很震驚。為什么會寫這本書？
朱永新：我在做新教育的20年里，越往深里走，就越發(fā)現(xiàn)，如果按現(xiàn)有的教育體制和現(xiàn)有框架，很難真正去推進教育的進程。這時候，目標不變，但要根據(jù)實際情況，看看是不是有其它可能的路徑。我從2015年開始研究，花了4年。
騰云：你的方案很大膽、很超前，也很互聯(lián)網(wǎng)，用技術和社會方法，重構了教育。
朱永新：這本書寫的是未來教育，是我一輩子從事教育的心得，是我為中國教育寫的一個改革方案。現(xiàn)在中國的很多問題：擇校、考試、奧數(shù)、補課、學區(qū)房，都和教育體制有關。這些問題不變，考試科目再怎么改，都沒用。
前段時間，有家教育公司的總裁跟我說，他們研發(fā)了一套提高課堂教學效率的工具，就是觀察每個學生上課時的注意力集中程度，觀察學生舉手幾次，眼神是否專注，有沒有走神，弄一套數(shù)據(jù)系統(tǒng)，試圖用這一套設備改善學生的學習。
我說你方向反了，研究這個干嗎？未來并不需要像現(xiàn)在這么集中式學習了。以后可能連傳統(tǒng)的課堂都沒有了。未來的學習，一定是激發(fā)你自主學習的潛能，怎么能變成一個完全由攝像頭來監(jiān)督控制的學習呢？
未來學校將變成學習中心。如果未來教育沒有學校，學校就沒有辦法排名了。比如，你的孩子在A學習中心學語文，在B學習中心學數(shù)學，在C學習中心學藝術，都是挑自己最喜歡的學習中心去學習，整個學分機制是互通的。
騰云：書里提到“學分銀行”，用大數(shù)據(jù)來記錄一個人終生學習，其實是學習的評估系統(tǒng)，也等同于現(xiàn)在的考試評價系統(tǒng)，怎么想到這個？
朱永新：我設計了一個學分銀行，記錄每個人從搖籃到墳墓的學習過程，密碼由學習者自己掌握，你要想提供給誰，就把相關的資料和密鑰提供給誰。
其實，現(xiàn)在美國已經(jīng)有這樣的考試公司了。去年的全美大學招生官會議，已經(jīng)達成一個協(xié)議，允許美國高中生在申請大學時可以不提交高考成績。因為一次性的高考成績有很多偶然性，一考定終生，確實也不太科學；甚至同一個分數(shù)，學生的學習水平也有很大差異。那么，不提交高考成績，怎么能夠了解你？你要提供自己各種學習的經(jīng)歷和證明。
騰云：在你的未來教育方案里，取消了年級、班級、教室，老師的角色也發(fā)生很大的變化，這可能嗎？
朱永新：“一刀切”是不吻合教育規(guī)律的。現(xiàn)在規(guī)定，孩子一定要滿7歲，一定以9月1號為準上學。這是延續(xù)工業(yè)革命之后的學校模式，也的確在此前的階段取得了相當?shù)某煽儯@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制度，更關鍵的是，這也并不科學。
每個孩子的心智、身體情況不同，應該按照孩子的身心發(fā)展情況和學習基礎，再決定什么時候上學、什么時候學習什么。到了信息時代，更加吻合人們需求的教育改革，遲早會發(fā)生。
學校變成學習服務中心
騰云：你提出要把學校變成平臺，引入社會機構提供課程教學。為什么？
朱永新：這是鑒于未來會出現(xiàn)“能者為師”的時代。未來的學生，不需要上學學數(shù)學、學英語，放學后再到不同補習機構去找老師補習數(shù)學、英語，咱們直接把優(yōu)秀的補習機構請到學校里來開課，不就完了嘛。何必反反復復學習那幾門課呢。
所以，未來教育體系里，可能會有很多課程公司，可能會有很多老師不在學校干了，他們自己組建課程公司，為不同的學習中心提供課程。小學、初中、高中各個階段都可以引入課程競爭，政府來采購，誰的課程好，就引誰進學校。
北京已經(jīng)有兩個區(qū)的學校引進社會機構到學校里去開數(shù)學等課程，效果很好，不需要課后再補習了。孩子們時間也被解放出來了。
騰云：這本書里，你還提到“發(fā)展中國式的特殊學校”，但一筆帶過沒細寫，在你的構想里，它是一個怎樣的學校呢？
朱永新：從國際慣例來看，特殊學校都是融合教育，但我們的特殊學校其實是圈養(yǎng)，把殘障兒童集中起來進行教育。它有兩個問題：第一，學生的社會性會很差，因為他長期不跟正常人生活在一起，畢業(yè)以后，回到正常社會都沒法適應了；第二，社會上的正常人，在基礎教育階段看不見這些孩子，很難有同理心、同情心去對待這部分人群，也不知道怎么對待、幫助他們。如果從小就讓他們在一起，正常的孩子就會知道，社會上有各種各樣的人，怎么對待他、怎么幫助他。在未來的教育體系里，要把這樣的封閉打開。
騰云：如果你的未來教育得以實施，每周國家規(guī)定的基本課程兩天上完，剩下五天時間，孩子們干嘛？
朱永新：提供大量、豐富的輔修課，然后有很多社團小組，學生們去參加一些項目，只要達到學分制要求，就可以正常畢業(yè)。未來的學習是項目式學習為主體的，學生帶著問題尋找答案的過程中去學習，這樣學習動力會更強。
我去年跟美國的一個很著名的HTH學校的校長拉里做過一次對話，他們學校70%的時間是不上課的，學生自己去參加項目小組、去研究。比如，研究他們學校門口的那條河流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，比如研究自己居住的城市歷史，等等。誰都可以發(fā)起成立項目小組，然后幾個人一個小組，合作研究，一學期下來以后，他們就得拿出結果來。這些學生的學習成績，反而比滿堂灌的效果要好。
游戲對學習有幫助
騰云：你強調，在教育和學習里，游戲的作用非常重要。為什么？
朱永新：游戲是人的天性，不僅僅是兒童，成年人也喜歡玩游戲。游戲在很大程度上，會滿足人的一種好奇心、求知欲，滿足人的一種自我挑戰(zhàn)能力。游戲只是一種工具，看人怎么用。好的學習，有時也是可以通過游戲去進行的。
在中國，大家對游戲都是一片罵聲。我覺得要聽聽不同的聲音。游戲在一定程度上，也是一種學習的形式，用得好，就可以對孩子成長有利。
騰云：咱們的學校規(guī)定，學生不能帶筆記本電腦和手機進入學校。
朱永新：現(xiàn)在這樣一個移動互聯(lián)網(wǎng)和信息社會，還不允許把平板電腦帶進教室，當然是不符合潮流的。美國、歐洲一些國家，已經(jīng)都用iPad來教學、寫作業(yè)了，甚至用到學前教育了。
其實，技術的每一次出現(xiàn)，都會對教育產(chǎn)生深刻的影響。當年電視機出來的時候，大家都說電視毀了這代人；后來計算機出來的時候，說電腦毀了這代人；手機出來了，又說手機毀了這代人，現(xiàn)在變成了“游戲毀了這代人”。這么多年過去了，歷史的發(fā)展經(jīng)驗證明，電視機、電腦、手機、游戲，它只是一個工具，就看人如何用它，怎么把它利用好。
騰云：你做了20年的“新教育實驗”，你認為難在哪里？
朱永新：教育是事關千家萬戶的大事，在推動改變中，遇到阻力是正常的。以我的經(jīng)驗，當下所有的教育改革之難，主要集中在兩大方面。
一是學校規(guī)定課程太滿、規(guī)定動作太多，實驗與改革的空間受到很大限制。現(xiàn)在，你要在教育中搶時間是最難的。所以，如果我們的基礎教育不做減法，就沒辦法做加法，很多好東西就很難實施。
二是，我們的校長、教育局長變動太多太快。而任何教育都是慢功夫，尤其進行教育探索，就更加需要細心和耐心。
我在《未來學校》中把未來教育的模式給描繪出來，就是想讓大家知道，教育是可以改革的。不是一成不變、天經(jīng)地義就是這樣的。誰說基礎教育、應試教育一定要學現(xiàn)在的這些課程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