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陽（化名）今年10歲，是一個剛升入四年級的小學生,。在父母眼中,，他活潑開朗、聰明伶俐,，討人喜歡,。
與媽媽打乒乓球時，他總能第一時間指出媽媽問題所在,，糾正其動作要領,。然而，當陽陽在校學習情況卻讓父母頭疼萬分,。
“他在課堂上經(jīng)常坐不住,，上課也完全不在狀態(tài)。學一篇課文,，也就能吸收一半,。寫作業(yè)也很費勁，我還要陪著他,，邊教邊寫,?！标栮枊寢屨f，孩子學習成績很不理想,，語文,、數(shù)學、英語三科成績加在一起100多分,。
“孩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,？”困惑的陽陽媽媽只好求助于學習困難門診。
首都兒科研究所附屬兒童醫(yī)院（以下簡稱“兒研所”）保健中心副主任醫(yī)師張麗麗告訴科技日報記者,，與陽陽有著類似情況的孩子不在少數(shù),。學習困難門診自2022年5月開設以來，每月接診量約600人,。
數(shù)據(jù)顯示,，全球約5%—15%的青少年面臨學習困難的挑戰(zhàn)。按此推算,，我國兩億多中小學生中有3000多萬人可能存在學習困難問題,。
“孩子學習困難背后的原因是復雜的?！碑斄耸畮啄甑膬和＝】漆t(yī)生,，張麗麗遇見過很多有學習困難問題的孩子，他們可能經(jīng)歷過一段緊張的家庭關系,，也可能會被家長,、老師誤解?！昂⒆記]有錯,，他們需要被呵護，被善待,，被關愛,。”張麗麗感慨道,。
“學習困難或是孩子最后一道防線”
兒研所的學習困難門診8點開始叫號,。
張麗麗戴著口罩，一邊問診,，一邊在電子病歷單上記錄著患者的情況：上課走神,、寫作業(yè)費勁、小動作多,、好動,、bd/pq易混淆,、成績下降,、易招惹同學……
在張麗麗看來,，這些是就診孩子表現(xiàn)出來的普遍特征。
學習困難門診,，面向的是學習上有困難的學生群體,。醫(yī)學上，對學習困難尚無確切定義,。一般來說,，廣義上是指由智力發(fā)育問題、視聽感覺異常,、神經(jīng)功能損害及情緒行為問題等原因引起的學習不良綜合征,。狹義而言，它是指特定學習障礙,，表現(xiàn)為閱讀,、書寫、數(shù)學障礙,。
首都醫(yī)科大學附屬北京兒童醫(yī)院精神科醫(yī)生湯欣舟認為,，學習困難反映的是一種狀態(tài)，類似“心情不好”,。它有多種誘因,，呈現(xiàn)出的是一大類問題，而非一個疾病類型,。
湯欣舟是一名90后,，自北京兒童醫(yī)院學習困難門診設立之初就加入這支診療隊伍。
據(jù)她觀察,，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孩子是就診的第一個小高峰人群,。因為他們要適應從幼兒園的輕松氛圍轉向小學的嚴謹紀律這一階段。在這個過程中,，孩子的問題也會集中爆發(fā)出來,。
“第二個就診小高峰基本上以初中學生為主?！睖乐壅f,，這部分孩子壓力較大，也較易受到家庭問題影響,。一旦壓力增加,，就會滋生抑郁、焦慮情緒,，造成學習困難,。
但湯欣舟的這一判斷并不能得到一些家長的認同。
被父母強行帶到學習困難門診的歡歡（化名）不愛說話,，也不想寫作業(yè),，更不想上學,。經(jīng)過診斷，歡歡被確診為“輕度抑郁”,。
“家長認為孩子在裝病,。他們來門診，也只想證明孩子沒有病,?！睖乐壅f。
由于診斷結果不符合家長預期,，湯欣舟受到了他們的質(zhì)疑和指責,。
孩子出現(xiàn)的問題表征有很多，但似乎只有學習不好,、成績下降,、不想上學才會引起家長的重視。湯欣舟很理解這些孩子,，她心痛地說：“學習困難或是孩子們掙扎的最后一道防線,。”
家長的認知偏差成為學習困難門診建立的重要推手,。
“孩子學習困難的臨床表現(xiàn)有些屬于精神科疾病范疇,。”張麗麗告訴記者,，但大多數(shù)父母不能接受帶孩子去精神科看病,。
“學習困難并非一種病?！睆堺慃愓f,，但為了便于家長理解，方便掛號,，學習困難門診應運而生,。
據(jù)調(diào)查，目前天津,、廣州,、上海、烏魯木齊,、長沙,、武漢、西安等多地兒童醫(yī)院已陸續(xù)開設了學習困難門診,。
張麗麗希望,，門診名稱變得通俗易懂后，可以讓更多學習困難的孩子盡早得到診治。
“用不用藥要根據(jù)孩子情況來判斷”
孩子能自己收拾書包嗎,？在班級常招惹其他同學嗎,？愛發(fā)脾氣嗎？孩子出生時是否足月生產(chǎn)……為應對每日一連串的高強度提問,，湯欣舟為自己備好了一個1500毫升的大杯子,。
“我們需要與家長,、孩子建立關系,，收集證據(jù)，排除干擾項,，再開具相應檢查,。”在湯欣舟看來,，她是在“探案”,。
門診檢查包括專注力檢查、智力檢查等,，需要由家長和孩子共同參與,。在這些量化指標基礎上，醫(yī)生進行綜合診斷,。
根據(jù)湯欣舟多年的臨床觀察,，在這些孩子里，注意缺陷多動障礙（ADHD）是共性問題,。
ADHD俗稱“多動癥”,，是一種神經(jīng)發(fā)育障礙性疾病。
“這種病不是孩子裝的,、演的,，也不是孩子后天沒養(yǎng)好?！睖乐劢忉屨f,，ADHD的常見病因是神經(jīng)發(fā)育異常導致的大腦自我控制能力下降，所以孩子容易管不住自己,，好動,，愛走神。
鹽酸哌甲酯緩釋片,，是治療ADHD的常見藥品,。如同興奮劑一樣，它能夠起到刺激中樞神經(jīng)的作用,，改善多動癥患者的沖動行為,，并提高注意力水平。
小偉（化名）被確診為ADHD并服藥治療后，迎來了父母緊張關系緩和的轉折點,。
張麗麗回憶,，小偉上三年級時，自我約束能力很差,，老師頻繁找家長讓他媽媽壓力很大,，但爸爸卻不承認孩子存在學習困難問題。為此,，父母爭吵不斷,。
用藥半年后，小偉的狀態(tài)逐漸穩(wěn)定,?！昂髞恚职謺r常來門診給孩子取藥,，媽媽的心態(tài)也平和了很多,。”張麗麗說,，現(xiàn)在小偉已經(jīng)上初二了,，年級組排名四十名左右，學習成績提升了不少,。
“ADHD是個慢病,，用不用藥要根據(jù)孩子社會功能受影響情況來判斷?！睆堺慃愓f,。
“社會功能”指的是學習成績、人際交往,、心態(tài),、自尊等?！叭绻R床測評顯示孩子注意力不足等指標為重度,，但社會功能沒有受到影響，一般不會考慮用藥,。如果測評結果為輕度,，但是社會功能異常，并對家庭和孩子產(chǎn)生較大影響時,，就需要藥物介入了,。”張麗麗說,。
僅是單純的多動癥還算幸運,，但情況遠比想象的復雜,。除了多動癥，阿斯伯格綜合征（孤獨癥譜系障礙的一種）,、情緒問題,、智力問題等也是孩子學習困難的主要原因。張麗麗介紹,，在多動癥的患者群體中,，有2/3的患者會存在以上合并癥。幾個疾病之間可能會相互影響,，醫(yī)生要綜合判斷,，在改善注意力的基礎上，再去考慮是否使用其他藥物,?！斑@也意味著,，治療過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,。”
“來到學習困難門診就診的患者,，大部分是可以治好的,。但這有一個重要前提，即早診斷,、早治療,。”湯欣舟坦言,，好的治療時機往往被家長耽誤,。
“有的家長會先入為主地認為，孩子不愛學習是態(tài)度問題,、品質(zhì)問題,。”湯欣舟說,，不能及時就醫(yī)讓他們診斷變得被動,，本來可以用藥解決的問題，卻演變?yōu)樾睦?、情緒問題等更為復雜的情況,，使治療難度和治療周期大大增加。
湯欣舟建議,，父母應該改變這種錯誤認知——如果孩子表現(xiàn)出不想上學的意愿,，優(yōu)先考慮的問題是他們是否存在一些客觀困難，例如注意力問題等,。
“為什么家長只看到孩子不好的地方”
直到現(xiàn)在,，陽陽的媽媽還是沒有找到孩子學習困難的誘因,。她甚至一度自責，懷疑是自己當年沒日沒夜地加班工作,，忽視了對孩子的照顧,。
“事實上，孩子為何會出現(xiàn)學習困難,，目前科學上并無定論,。”張麗麗說,，家庭遺傳,、智力發(fā)育、心理狀態(tài),、家庭環(huán)境等因素,，都可能與之有關。
上初中的小雨（化名）數(shù)學成績總拖后腿,，而相較于已經(jīng)考上大學的哥哥,，她成了父母眼中的“笨小孩”。
“小雨喜歡美術,，不擅長數(shù)學,，但她的媽媽卻執(zhí)著于孩子的數(shù)學成績?！蓖ㄟ^問診,，張麗麗找到了原因，因為她的媽媽希望小雨可以像哥哥一樣考上大學,，而不是把美術作為未來的發(fā)展方向,。
數(shù)十年的一線臨床經(jīng)歷讓張麗麗積累了豐富的經(jīng)驗，在她看來,，孩子學習困難的背后,，可能隱藏著一個焦慮的家庭。
家長總以學習成績來評判孩子,，將過于焦慮的情緒轉嫁到孩子身上,，不斷提高對孩子的期望。孩子考到90分,，家長還要質(zhì)疑孩子為什么沒有考到95分,？“成績提高是一個過程，不能因為孩子這次沒考到95分,，就要把他之前的努力給抹掉,。”張麗麗不禁好奇,，“為什么有些家長只看到孩子不好的地方,，好的地方都忽略了呢,？”
有些父母習慣于越俎代庖，甚至希望孩子按照自己設定的軌道發(fā)展,，對孩子的要求不斷“加碼”,，孩子的壓力越來越大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，這不僅會成為親子關系緊張的燃爆點,，還會是孩子產(chǎn)生厭學情緒的爆發(fā)點。
自學習困難門診開診以來,，湯欣舟時常有種無力感,，孩子學習困難問題并不能在門診治好，很多問題出現(xiàn)在門診之外,。
湯欣舟表示,，家庭環(huán)境問題是孩子學習困難的原因之一。長期處于不穩(wěn)定的家庭環(huán)境中,，孩子常會出現(xiàn)情緒低落,、意志消沉、不安,、自卑等情緒,，造成沒有上進心,、沒有責任感,、學習無興趣、成績下降等狀況,。
湯欣舟講了一個令人唏噓的案例,。
一個孩子被媽媽帶來門診。一開始,，孩子說腿軟,、頭疼、嘔吐,、老做噩夢,、身體不適，沒心思學習,。問診過程中,，孩子媽媽表示，經(jīng)常和爸爸吵架,，認為爸爸酗酒并嚇到了孩子,。后來，爸爸又帶著孩子找到湯欣舟,，拿著孩子的病例,，認為孩子媽媽說得不對,，讓其修改。
“我不能修改,，我只能按照孩子爸爸的要求再新寫一份病歷,。”湯欣舟無奈地說,，“我不是法官,，醫(yī)院也不是法院，他們誰對誰錯我沒辦法斷案,，我只能確診孩子是焦慮癥,。”
她說,，身體不適,、頭疼、肚子疼,、不明原因發(fā)燒等,，也只是孩子的某種情緒在其身體上的反應。與成人相比,，孩子并不具備成熟的心理調(diào)節(jié)功能,，容易通過各種各樣的身體不適形式表現(xiàn)出來，嚴重時,，這些反應會影響孩子學習,，甚至導致孩子出現(xiàn)厭學情緒。
“這是一種心理問題,，我們通過‘話聊’為孩子進行心理疏導,，嘗試讓孩子放下情緒，也讓家長轉變觀念,，學會接受孩子的不完美,。”湯欣舟說,，她希望能夠給孩子和家長指出一條合適的道路,，讓他們都找到最合適的緩解方法。
“但醫(yī)生的能力也很有限,，我們也只是縫縫補補的人,。”說完,，她轉過身去,，把背影留給了記者。當她再次摁下鼠標,，“請46號患者就診”的聲音在學習困難門診回響……
（采寫：記者 薛 巖 代小佩 策劃：劉 恕 李 坤）
(責編：郝孟佳,、李昉)
